阿萝

【亚梅】雪之心 04

    这是雪龙在北境游荡的第二十个年头。

    从它上一次见到那条火龙起，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这点时间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龙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它在卡梅洛特城所见到的惨事，比它自由翱翔的那一万年加起来还要多。乌瑟下达屠杀命令的那一晚，龙见到了人类传说中的地狱。

    巫师们被逮捕，被施以火刑。龙们被屠杀，血染红了十方四境的土地。铁红色朝阳升起时的样子，一如天空的死亡之眼俯视着人间。

    雪龙实在不明白，这样的卡梅洛特，这样暴虐的君王，如何值得他们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的保护。甚至魔法的复兴都不需要依靠那位莽撞又短视的王储。将城堡夷为荒原，把错误的一切都抹去，到那时，而魔法高于草芥般的人类，迟早会在死寂中再无阻碍地复生。

    “这将是我为魔法，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雪龙站在雪山上，眺望着远处越发苍白的卡梅洛特，雪花从龙的眼睫跌落，它喃喃自语着。“这是我欠你的。”

    山脚下，一个人影缓缓地移动着。

    梅林不记得自己已经走了多少天，他知道只需要跟随飘落的雪花，必然能找到雪龙的居所。雪埋到了膝盖，而他单薄的靴子早以无可避免地被浸湿了。他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念一次生火的咒语好让自己不被冻僵。他走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了。而一路走来漫山遍野的雪反射的亮光也让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血丝已经充满了他的双眼。

    天堂可千万别是白色的。梅林眯缝着眼，有点儿绝望地想着。

    就在此时，一块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梅林，还有他目之所及的雪原。梅林纳闷地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头顶上方闪耀着的阳光勾勒出了一条白龙的身形轮廓来。

   “你是雪龙吧。”梅林冲它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虽然他自己并不想显得这么没有气势，但这样要求一个不眠不休赶了好几天路的人显然并不现实。

   “正是。年轻的魔法师。”白龙飞落下来，停在了梅林前面。

   “天哪。你们龙说话都一个样吗？”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让梅林又想起了卡梅洛特地牢里那位反复无常的家伙了。

    “你请回吧，我不会撤销这个诅咒的。”龙低下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为什么要施这样恶毒的诅咒？”

    “恶毒？”龙轻哼了一下，鼻子里冒出一股白色的龙息，“我恶毒？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恶毒？就凭你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乌瑟双手沾满了魔法的血，你怎么不说他恶毒？”

    “但是卡梅洛特城的人民是无辜的啊！”梅林忿忿不平。

    “无辜？”龙用它金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梅林，“卡梅洛特城现在充斥着什么？出卖，告密，和无处不在的眼睛！那些普通人，庸人，哪一个不想拿着窥探到的魔法沾边的人和事去向乌瑟邀功请赏！”

    “不，不是每个人都是那样的...他们只是被乌瑟误导了...”显然梅林就算没见过那场屠杀，也见惯了卡梅洛特城人人自危的局面，他的辩驳有些无力。

    “年轻的魔法师，我好意提醒你，快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吧。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成为荒原。古老的东方有这么一个词，‘大破大立’，我要把一切是非都葬在一片洁白无暇的原野之下，好让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生。”龙的语气缓慢又沉重，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Merlin，你是用这个名字吧？不要自欺欺人了，我站在北境盯着卡梅洛特看了二十年，情况只有更糟，从没有变好过。”

    “不...善良的人是存在的。Lancelot,Guinevere,Morgana,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还有许许多多善良的人，他们只是被乌瑟蒙蔽了双眼。”梅林回击道，“Arthur会改变这一切的。”

    “瞧瞧，Arthur,又是Arthur.魔法的命运应当握在魔法自己手里！而不应该寄希望于一个少不更事的人类王储！”雪龙周身的寒风吹得更急了，它的愤怒凝固成了薄冰，冻结在它背后的翅膀上，稍稍一动，便咔咔作响。“我可不管古书里说什么！你命中注定要保护那个蠢王子也好，你自己想保护卡梅洛特也好，最终都别忘了，你是个魔法师！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那个词直直地戳进了梅林的心脏，“你是个魔法师！”他的脑子里盘旋着这句话的回音，每重复一遍，他的心就揪痛一次。这句话早在梅林见到雪龙之前就日日夜夜回荡在他的脑海，反复提醒着他，你和Arthur终究不是一路人，就算是你放弃一切去保护他，也不过是为了他可能恢复魔法昔日的荣耀而已。

    你的保护都有目的，你的心永远不能坦诚，你的阵营甚至都和他不一致。承认吧，你对他的保护不过是你对魔法的私心而已。而那私心不过是来源于龙口中虚无缥缈的古书记载而已。

    “不！不是这样...”梅林冲出口一句反驳，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渐弱下去的声音。他在欺骗自己的心，他知道的。“也许你是对的。”梅林仰视着雪龙巨大的白色身躯，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离开吧，Merlin.兴许Camelot凋亡之后，你还能为魔法世界的重建贡献些力量。”龙有些哀怜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弃妇，自我抛弃的那种。

   “...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梅林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就算我根本不明白那些所谓的无法违抗的命运，就算我不明白保护他那个蠢王子有什么意义，就算我连自己的真心都看不清......可此地此刻，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

    梅林抬起头，努力把眼睛睁大。他不想抿着嘴透露出软弱，就死命地在嘴里咬着自己的舌尖，疼得他的唇角微微发抖。这样大概就不会有眼泪不知趣地掉下来了。他想。

    可龙看到他的脸上划过的泪痕凝成了冰。

    既然交涉破裂，那只好打一架方能收场了吧。梅林毫不犹豫地念出了火和风的咒语，虹膜上闪过金光。周围的雪花飘落到半空中时，忽地都飞舞着燃烧了起来，旋转着，汇聚着，最终汇成了一股十米来高的火烧就的旋风，直奔着雪龙而去。

    龙一挥翅膀，腾空而起，闪避过了气势汹汹的大火，却并没有急着回击，而是看了梅林身后不远处一眼，嘴角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哈。看看谁来了。”龙戏谑地看向梅林。